周一(2月27日)晚上收到短信得知厉以宁先生仙逝,直到第二天下午,当年在大学读书时有关厉先生的回忆还在眼前不断闪回。
我在1994年考入北大光华管理学院企业管理专业,当时学院还叫北大工商管理学院,也还不是后来高考状元趋之若鹜的热门专业,我们这些孩子在外系同学面前最大的底气,就是创院院长厉以宁之名。入学后不久,学院在先生推动之下更名光华,学院冠名在国际上司空见惯,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实属离经叛道,甚至在老师中也有颇多非议。学院在教育科研投入短缺的1990年代白手起家,能在短短20年间跻身全球顶尖商学院之列,离不开当年以冠名换来的财务与学术资源,更离不开先生超越时代的眼光、智慧与胆略。
我并无机缘在厉先生身边执弟子之礼,只是北大光华管理学院众多学生中的普通一员,与先生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,还是1996年底在课后拿着先生所著《转型发展理论》求先生签名留念。但是先生留给我的教益却让我受益终身。
1996年下半年,厉先生决定为光华本科生开课,讲授《转型与发展经济学》。这一门课并非宏观、微观经济学这样的标准理论学科,而是以中国经济转型与发展进程中的重大问题为纲要与导向,但是厉先生将每一个具体问题都纳入了经济学理论的框架,以经济学的基本逻辑对复杂的现实分条缕析,如庖丁解牛,化繁入简,高屋建。连我这样的调皮学生,都能在课上目不转睛,一刻都不走神。当时的我还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,对于中国经济的复杂现实其实所知有限,对于厉先生的经济发展思路也仅能理解皮毛,但是后来回想起来,常常感叹厉先生惊人的前瞻性。比如先生有关城镇化及其对相关产业的影响的思想,得到了现实的完美印证,最近几年来,我多次在有关中国经济的讲座中转述厉先生当年在课堂上的论述,并以此为依据来做出对未来的展望。
厉先生的课,其实于我更像是一次经济学分析方法的训练与展示,让经济学原理在我眼前变得鲜活无比,让我开始触摸到了这门学问的本质。经济学的看不见的手之说强调以价格指导资源配置,当时厉老师在课堂上介绍1980年代所有制改革与价格改革两条改革路径之辩,阐述所有制改革需要先行于价格改革的逻辑,才让我对市场经济和价格机制的底层逻辑有了真正的了解。几年前,一位科技创业家来访,鼓吹以大数据和算法来实现计划经济,我几乎条件反射地搬出了当年课堂上所听到的改革逻辑予以反驳。厉先生的娓娓道来,在潜移默化之间让我完成了经济学的启蒙。
厉以宁先生的经历,当得起《滕王阁序》中的名句:“穷且益坚,不坠青云之志;老当益壮,宁移白首之心”。厉先生曾经在人生的黄金年龄,栖身北大经济系的资料室20余年,到恢复工作时已经年近半百。对多数人而言这段蹉跎岁月足以磨灭生活的希望,寂寞的资料室对于厉先生而言却是求知的天堂。厉先生穷经皓首,翻译了大量经济学重要文献,并撰写综述介绍经济学家思想,为有志于经济学的年轻后辈打开了一扇窗。博士一年级时微观经济学老师来自芝加哥,授课时多以希克斯的《价值论》为框架,很多同学听来一头雾水,对我而言并不陌生,我对希克斯思想的了解就来自于厉先生所著《当代西方经济学说》。
厉先生必不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学生。对于我而言,厉先生的课与他的书正像一束烛火,却能让我在黑暗中找到亮光,虽然岁月流逝,却越能体会其宝贵,未必时时想起,却从未忘记。如今我也在从事经济学的研究与教学,虽然碌碌无为,并无大的成就,想起当年求学的岁月,想起厉先生的课堂,就会心生警醒,告诫自己不敢懈怠。
是为纪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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